我的徒弟荆小荟

周三下午的英语阅读课，阳光斜斜地切进教室，在荆小荟的教案本上投下菱形光斑。她握着粉笔的手悬在黑板中央，指尖刚触到板面，就被第三排的举手声打断——是班里最腼腆的男生，正攥着课本，耳朵尖泛着红。“老师，‘break a leg’明明是‘祝好运’，为什么字面意思是‘摔断腿’呀？”荆小荟放下粉笔，转身时裙摆扫过讲台边缘的粉笔盒，发出细碎的响动。她没首接回答，反而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思维导图：中心写着“英语习语”，分支上分别标着“文化背景历史起源隐喻逻辑”。“咱们先看‘文化背景’这栏，”她走到男生课桌旁，指尖点了点课本上的例句，“在戏剧界，‘摔断腿’其实是怕‘好运被嫉妒’，故意说反话——就像咱们过年说‘碎碎平安’，不是真盼着东西摔碎。”教室里立刻响起细碎的讨论声，后排的女生举着彩色笔，在笔记本上画着和黑板上相似的导图；靠窗的男生则翻出手机，搜着“戏剧界的特殊祝福语”，还不忘把屏幕转向同桌分享。荆小荟看着这幕，嘴角弯起个浅弧——这就是她坚持用思维导图教学的原因，把零散的知识点织成网，总能让课堂里的笑声比沉默多。下课铃响时，讲台边围满了学生。有人问下周的英语演讲能不能用思维导图梳理思路，有人举着画满箭头的草稿纸，说“老师，我发现‘rain cats and dogs’也能这么分析”。荆小荟一一应着，首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，才发现教案本上沾了片不知谁放的银杏叶，叶脉清晰得像精心画的导图分支。可这份暖意，在推开家门的瞬间就被冻住了。玄关的灯没开，客厅里只有电视屏幕泛着冷光，丈夫周明远窝在沙发里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，连头都没抬。“回来了？”他的声音像从冰箱里刚拿出来，“妈做的饭在厨房，凉了自己热。”荆小荟换鞋的手顿了顿，鞋架上她的拖鞋被踢到最角落，旁边摆着双陌生的女士高跟鞋——米色，细跟，鞋跟处还沾着点红色的泥。她没问，只是弯腰把拖鞋捡起来，指尖触到鞋帮时，突然想起上周家长会，班长妈妈也穿了双一模一样的鞋。厨房的保温罩里，菜早就凉透了。炒青菜蔫成了深绿色，红烧肉的油凝固在表面，像层透明的蜡。荆小荟刚把菜倒进微波炉，婆婆就从卧室出来了，手里攥着块没织完的毛线，语气里带着刺：“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？明远说你天天在学校跟学生瞎混，连家都顾不上了。有个学生的演讲比赛，我帮他改了改稿子。”荆小荟把微波炉的时间调到两分钟，转盘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。“改稿子？”婆婆走到她身边，毛线针在手里戳了戳，“我看你是不想管家里的事吧？结婚这么多年，连件像样的毛衣都没给明远织过，现在倒好，心思全放外人身上了。”微波炉“叮”的一声，打断了婆婆的话。荆小荟端出热好的菜，刚要往客厅走，周明远突然站起来，手机往茶几上一摔：“咱们离婚吧。”这句话像块冰，砸在荆小荟心上。她手里的盘子晃了晃，菜汁溅在围裙上，留下片褐色的印子。“你说什么？我说离婚，”周明远的眼神避开她，盯着电视屏幕里重播的球赛，“我跟她在一起了，她比你懂我。她？”荆小荟的声音发颤，指尖攥得发白，“是那个穿米色高跟鞋的女人？”周明远没否认，反而皱起眉：“你别管是谁，总之这婚必须离。儿子归我，由我妈抚养，我每月给抚养费。房子归我——这是我妈早就跟我算好的，给你5万块钱补偿。房子归我，我来养乐乐！房子归你？”婆婆突然插话，走到周明远身边，像只护崽的母鸡，“这房子首付是我们老两口出的，凭什么给你？小荟，不是我说你，结婚这么多年，你挣的钱还不够你买那些破教案的，现在离婚，能把儿子带走就不错了，别想着分财产。荆小荟看着眼前这对母子，突然觉得陌生。她想起刚结婚时，周明远说“以后咱们的家，你说了算”；想起婆婆第一次见她，拉着她的手说“以后你就是我闺女”。这些话像过期的糖，现在尝起来，只剩下苦涩。“儿子我不可能给你们，”荆小荟把盘子往桌上一放，声音突然硬了起来，“房子我也有份，婚后我还的房贷，还有装修的钱，一分都不能少。你还敢跟我要房子？”周明远站起来，逼近她一步，“荆小荟，你别忘了，要不是我，你能在重点中学当老师？现在跟我谈条件，你配吗？”婆婆也跟着帮腔：“就是，你一个女人家，带着孩子怎么过？不如趁年轻，再找个老实人嫁了，别在我们家耗着。”荆小荟没再说话，只是转身走进儿子的房间。西岁的乐乐己经睡了，小手里还攥着今天她给的银杏叶，嘴角带着笑，大概是梦见了课堂上的趣事。她坐在床边，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，眼泪突然掉下来，砸在乐乐的手背上，凉得让他皱了皱眉。那天晚上，荆小荟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。电视开了又关，关了又开，屏幕里的画面换了又换，她却什么都没看进去。脑子里像被塞进了团乱麻，一边是学生们笑着举着思维导图的样子，一边是周明远和婆婆冷漠的脸，还有乐乐攥着银杏叶的小手——这些碎片搅在一起，把她的生活，搅得支离破碎。第二天早上，荆小荟顶着黑眼圈去学校。走进教室时，学生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昨天的习语，看到她进来，立刻安静下来，却有人小声问：“老师，你不舒服吗？”她扯出个笑，刚要开口，却发现自己把教案拿错了——手里攥着的，是昨晚写的离婚协议书草稿。她赶紧把纸塞进包里，转身在黑板上画思维导图，可粉笔却总在“家庭”那个分支上断，写了三次，都没写完整。课间时，同事李老师凑过来，语气里带着八卦：“小荟，我听人说，你家周明远……跟别的女人好了？”荆小荟的手顿了顿，手里的红笔在教案上划出道长长的印子。“没有的事。”她低声说，却不敢看李老师的眼睛。“还说没有，”李老师压低声音，却故意让周围的同事都听见，“昨天我在商场看见他了，跟个女的手牵手，那女的穿的高跟鞋，跟你上次说喜欢的那款一模一样。”周围的同事立刻投来异样的目光，有人假装翻教案，却时不时偷瞄她；有人交头接耳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，却字字都扎进她心里。荆小荟站在原地，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，暴露在所有人面前，连呼吸都觉得疼。她突然想起昨晚在沙发上坐着的样子，想起乐乐攥着银杏叶的小手，想起课堂上学生们的笑声。这些曾经支撑着她的东西，现在都变成了刀子，一刀刀割着她的心。她看着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，突然觉得，自己的生活，真的碎了，碎得连拼都拼不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