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骨令

雨丝裹着铁锈味砸在窗玻璃上时，阿尘正在数第七十三根霉斑。

出租屋的墙皮像块泡烂的馒头，指尖戳上去能陷进半寸，房东中午刚发来短信，说下个月起房租要涨三百。

这意味着他每天得多送十五单外卖才能保住这个容身之所，可外卖箱还在楼下楼道里躺着——早上出门时，他亲眼看见那个穿蓝制服的同行踩着雨幕飘在三楼窗台，手里的餐盒稳得没洒出一滴汤。

“砰。”

阳台方向传来闷响，阿尘转头时，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正打着旋儿往下掉。

本该拴在墙角的煤气管，此刻正悬在半空中，管口凝结的水珠迟迟不肯落下，像被冻住的时间。

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截骨头。

不是菜市场能买到的牲畜骨，泛着玉一样的冷白，指节长短，断面处隐约能看见蛛网似的纹路。

是今早清理楼道杂物时发现的，混在一堆发霉的旧报纸里，当时指尖刚触碰到，整栋楼的声息突然消失了三秒，连窗外的雨声都掐断了。

“又在摸那破烂？”

王婆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，带着一股劣质檀香的味道。

这个独居的老太太总在傍晚出现在他门口，有时送一碗凉透的馄饨，有时只是站着看他数霉斑，浑浊的眼睛里像藏着两潭深水。

阿尘把骨头往床底踢了踢，塑料拖鞋蹭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：“捡的，准备扔了。”

“扔不得哟。”

王婆佝偻着背，手里的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，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，“这楼里的东西，沾了人气就认主了。”

她的拐杖头是个磨得光滑的铜球，此刻正对着床底的方向，铜面上映出的影子让阿尘后颈发麻——那影子不是他的，也不是王婆的，而是个穿着长袍的轮廓，正弯腰从床底往外钻。

“您看见……看见什么？”

王婆突然笑起来，嘴角咧到不自然的弧度，“小尘啊，你今晚还得去送外卖吗？

听说城东那片老巷子，昨晚塌了半截楼，压死了三个流浪汉呢。”

阿尘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，是外卖平台的派单提示，地址赫然是城东拆迁区的37号院。

他记得那个地方，上周送单时，巷子里的石墙上刻着奇怪的符号，当时觉得像小孩乱涂，现在想来，倒和那截骨头上的纹路有些相似。

“不去。”

他点了拒绝接单，屏幕上跳出的违约金提示刺得眼睛疼。

王婆的拐杖又顿了一下，这次地板上竟裂开一道细缝：“年轻人，钱总是要赚的。”

她转身时，阿尘看见她后颈的皮肤下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，像有截骨头要钻出来。

门关上的瞬间，床底传来一阵轻响。

阿尘猛地掀开床单，那截骨头正躺在地板中央，原本模糊的纹路变得清晰起来，像是用朱砂勾勒过，隐隐透出红光。

更诡异的是，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红痕，形状竟和骨头上的纹路分毫不差。

手机突然疯狂震动，不是派单提示，而是一串乱码短信，发件人显示为未知号码。

阿尘点开来，乱码渐渐重组，变成一行扭曲的字：第七十三根霉斑会流血，子时三刻，骨归其主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透过霉斑斑的窗户照进来，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阿尘数到第七十三根霉斑时，指尖真的触到了粘稠的温热——那霉斑竟在渗血，顺着墙缝蜿蜒而下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，朝着床底的骨头流去。

骨头开始发烫，红纹像活过来的蛇，顺着地面的血迹游走，在他脚边织成一个圈。

阿尘想后退，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原地，皮肤下的骨头隐隐作痛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。

这时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，是王婆发来的微信，只有一张照片。

照片上是栋烧毁的古建筑，匾额上的“青云观”三个字烧得只剩半边，废墟里站着个穿道袍的少年，眉眼竟和阿尘有七分相似。

而照片的背景里，半截断裂的横梁上，赫然刻着和骨头上一样的纹路。

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照片的拍摄日期——民国二十六年，七月十三。

骨头发来一阵剧烈的震颤，阿尘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，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：“该醒了……”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，指甲缝里不知何时沾满了泥土，掌心的生命线旁，凭空多出一道刻痕，正随着心跳慢慢变深。

而床底的那截骨头，此刻竟浮到了半空中，红纹彻底亮起，在墙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影子——那影子手持长剑，剑尖正对着他的眉心。

楼道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，不是王婆的拐杖声，而是很多双鞋同时踩在楼梯上的声音，正朝着他的房门逼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