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岁的江礼不仅把他从网上认识的小三带回了家，顺带还有他们生的私生子。
因为我骂他老不要脸，时隔二十年我再一次受到了他的家暴。
他伸出腿踹在我早年因为救他落下病根的腿上，看我的眼神带着厌恶。
“谢淑云，你爸和你哥活着的时候你能用他们压我，现在你娘家就剩你自己，你还能翻出花来？”
“快爬起来给琼枝做月子餐！就你这样的，离了老子都得饿死！”
我狠的咬紧牙，把眼里的泪水逼退。
当天我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那个压抑了我半辈子的家。
那怕在外面饿死，我也不想受这份窝囊气！
江礼失踪了，这个和我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四十年的大活人，像一滴水蒸发一样，没了踪影。
其实一切都有征兆。
他的老年机被他偷偷换成了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，平时邋里邋遢、衬衫领子永远泛黄的老头，开始注意起形象，穿起了挺括的衬衫，皮鞋擦得锃亮。
他成日抱着手机，那双早已浑浊的眼睛重新亮起诡异的光，布满皱纹的脸上时常浮现出一种近乎毛头小子、黏腻的笑容，看得我心头一阵阵发凉。
我仿佛看到二十岁的江礼，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，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，等在我家胡同口。
“淑云，今天放电影，晚上记得出来。”
“这是我攒钱买的珍珠粉，给你抹脸。”
那时的他就是这样的笑容，带着点讨好和炽热。
作为曾经被他那样爱过的人，我清楚地知道——江礼，这个六十岁的老男人，恋爱了。真是荒唐得可笑。
可我万万没想到，他会为了所谓的“真爱”玩起离家出走的把戏。我们的两个女儿早已成家立业，按老话，我们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，何必再折腾？
他刚不见的那几天，我也尝试给他打过电话。一开始是无人接听，后来可能是烦了，电话终于接通，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柔软做作的声音，一口标准的普通话：
“大姐，您别再打电话了。江哥在我这儿挺好的，我会好好照顾的，您不用担心。”
她客气得近乎怜悯，我窝在心口的那团火，奇异地、无声无息地熄灭了，只剩下一堆冷冰冰的灰烬。
我拿着电话，良久，只发出了一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叹息，抬手挂断了。
时间不仅带走了我的青春，好像连我的脾气也一并磨成了粉，风一吹就散了。
我还记得刚结婚头一年，邻居贪心，多占了我家一垄地。
我掐着腰，站在地头上，从日头当空骂到夕阳西下，句句不重样，硬生生把对方骂得口吐白沫，当天晚上就灰溜溜地把地界挪了回来。
晚上，江礼环着我的腰，声音里满是惊叹和骄傲：“媳妇，你今天可真是这个！”他使劲竖起一个大拇指。
我笑着歪头看他：“你不嫌弃我泼辣？”
他把我紧紧拥进怀里，温热的吻落在我额头：“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！”
可这份“喜欢”并没有在岁月里沉淀发酵，变成亲情或默契。它消失了，像阳光下的露水，蒸发得干干净净，没留下一丝痕迹。
女儿们很快知道了，电话接连打来。
大女儿语气焦急：“妈，不然……你来我这儿住段时间吧？”
我张了张嘴，那个“好”字还没出口，听筒里清晰地传来大女婿几声压抑的、暗示性的咳嗽。
我心口一涩，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：“不去了，妈在这破家待惯了，换个地方睡不着。”
“那妈你来我这！”小女儿抢过话头，语气担忧。
“我哪儿也不去，就在家待着。怎么，没了他江礼，我谢淑云一个人还活不成了？”
我说的是实话。
我原以为江礼的失踪会让我多少有些慌乱失措，至少该有被抛弃的伤心。
可事实上，每天早上我准时起床，给自己做简单的早饭，去田间地头慢慢溜达，看庄稼抽穗，听鸟叫虫鸣。中午回来午睡，下午跟着手机做做操活动筋骨。
江礼的离开，像搬走了屋里一件碍眼又占地方的老旧家具，最初几天有些不习惯，但很快，连那点不习惯都消失了，反而觉得空间开阔了不少，呼吸都顺畅了。
只是偶尔深夜醒来，摸着身旁冰凉空荡的床铺，我会茫然地想：怎么会这样呢？
细细剖开这四十年的婚姻，我才惊觉，或许只有头五年，我是真正拥有一个“丈夫”的。而后的将近四十年里，我过的分明是丧偶式婚姻。
这个人明明物理意义上存在着，偶尔还会跳出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，横加指责，但他从未真正参与过。
煤气罐是我咬牙扛上楼的，女儿的家长会是我一次次请假去的，一日三餐、四季衣裳、老人病痛……所有琐碎、沉重的生活，都是我独自扛过来的。
可即便这样，江礼每次喝醉了酒，还是会乜斜着眼睛，用那种施恩般的口吻指着我的鼻子说：“谢淑云，你摸着良心说，谁有你享福？老子养着你，让你吃香喝辣！”
直到这一刻，我才真正明白，我们的婚姻，早就在一次次失望、一次次独自硬撑的夜晚里，从内里彻底烂掉，名存实亡了。
就在我几乎要习惯这种冰冷的平静，甚至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也不算太坏的时候，江礼回来了。
不是一个人，而是带着他的小三，和他们刚刚出生的私生子，以一种践踏我仅剩一丝尊严的方式，轰然砸碎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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