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马总想让我挨打

五岁那年的夏天，林栀的世界被一分为二。

一半是旧家楼下那棵总是蔫头耷脑、被她用洗脚水偷偷浇灌却始终没开过花的栀子花；另一半，是眼前这栋崭新的、飘着淡淡油漆味的联排别墅，以及那个站在门口、穿着干净得不像话的白衬衫小男孩。

搬家卡车轰隆隆地喘着粗气开走了，扬起的尘土在午后的阳光里肆意飞舞。

林栀的母亲和新邻居周阿姨热络得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，笑声几乎能掀翻屋顶。

小女孩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，目光却像被磁铁吸住，牢牢粘在那个男孩身上。

他太扎眼了。

皮肤白得像她偷偷藏起来的牛奶糖，睫毛又长又密，安静地垂着。

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、画满奇怪线条的书（后来她知道那叫建筑草图），看得入神，仿佛周围大人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。

一种莫名的、属于五岁孩童的“领地意识”让林栀有些不爽——这家伙，居然比她珍藏的娃娃还要好看？

这不行。”

小栀，快过来，叫周暮哥哥！

“林栀的母亲终于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女儿，笑着招手。

林栀磨磨蹭蹭地走过去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暮。

男孩闻声抬起头，那双眼睛，像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，清亮又带着疏离。

他看了她一眼，没什么表情，又低下头去看书了。

哼，装什么酷。

林栀在心里嘀咕。

周阿姨笑着打圆场：”我们家小暮就是这性子，不爱说话，小栀你别介意啊。

“接着，她语出惊人，开了个大人们都觉得有趣的玩笑：”小栀这么漂亮，给我们家小暮当媳妇儿好不好呀？

“大人们哄堂大笑，只当是句戏言。

可五岁的林栀，以行动力超强和脸皮厚闻名旧小区。

她压根不懂“媳妇儿”的具体含义，但“好”字她是懂的！

周阿姨说“好”，那就是顶顶好的事情！

说时迟那时快，小女孩像个小炮仗，“嗖”地一下就冲了过去，在所有人（包括周暮）都没反应过来之前，一把抱住了男孩的胳膊，声音洪亮，字正腔圆地宣布：”好！

这个哥哥好看！

我要定了！

“一瞬间，世界安静了。

林栀母亲和周阿姨的笑声卡在喉咙里。

周暮手里那本厚厚的书，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
他猛地抬起头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，清晰地映出林栀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的小脸。

震惊、茫然、还有一丝被冒犯的羞恼，交织在他过早沉稳的脸上。

他的耳朵尖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从白皙变成了绯红。

他试图把胳膊从林栀怀里抽出来，可小女孩抱得死紧。

五岁的林栀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，表达着她最首白的“喜欢”。”

你……你放开！

“周暮终于开口了，声音清凌凌的，却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气急败坏。

更让林栀发现新大陆的是——他、他他他，居然结巴了！”

你……你放开我！

“哎呀，这个好看哥哥，原来是个小结巴？

林栀非但没放，反而抱得更紧了，仰着小脸，笑嘻嘻地：”就不放！

你是我媳妇儿了！

“大人们终于从石化状态恢复过来，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大笑。

林栀母亲一边笑一边试图把女儿扒拉下来：”哎哟我的傻闺女，你快松开小暮哥哥，像什么样子！

“周阿姨也笑弯了腰：”老林，你看你家闺女，可真是个小开心果！

“周暮的脸更红了，几乎要滴出血来。

他看着眼前这个“小无赖”，眼圈急得发红。

他用力一挣，这次终于挣脱了林栀的“魔爪”，捡起书，头也不回地、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屋里，”砰“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
留下小林栀站在原地，挠了挠头，真心实意地感到困惑：”妈，他怎么了？

不喜欢当我媳妇儿吗？

“母亲哭笑不得地拍了一下女儿的屁股：”傻孩子，那是男孩子！

不能当媳妇儿！

你看你把小暮哥哥吓的！

“林栀”哦“了一声，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：不能当媳妇儿，那当别的也行。

反正，这个好看又结巴的哥哥，她林栀，盯上了！

这就是林栀和周暮的第一次见面，以一种她单方面强买强卖的方式，强行闯入了他的生命。

后来她才知道，周暮那天不是真的结巴，他只是极度内向，面对陌生环境和不按常理出牌的她，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，导致语言功能暂时紊乱。

但”小结巴“这个称号，在林栀心里，偷偷叫了好多年。

这是她对他最初的、也是最秘密的昵称。

大人们继续寒暄，林栀则开始勘探新领地。

新家很漂亮，有个小小的院子。

最让她开心的是，她家二楼的窗户，斜斜地对着周暮家二楼的窗户。

那天晚上，小女孩趴在窗台上，看见对面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，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书桌前，依旧在看书写字。

她拿起新买的蜡笔，在一张白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两个小人。

一个高高瘦瘦，穿着白衣服；一个扎着羊角辫，穿着花裙子。

两个小人手拉着手。

虽然出师不利，但林栀别的没有，就是有耐心和毅力。

她小心翼翼地把画贴在窗户上，正好对着周暮房间的方向。

小女孩心里想着：隔壁家的周暮哥哥，你等着瞧，总有一天，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手拉手！

那时的她并不知道，这一贴，就是一辈子。

——夜幕低垂，周家别墅内，却是另一番光景。

周暮趴在床上，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。

白天那个像火团一样滚烫、咋咋呼呼的女孩子身影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那声清脆的”我要定了“，还有胳膊上那短暂却异常清晰的、热乎乎的触感，都让他心烦意乱。

他从小喜静，习惯秩序，讨厌一切突如其来的打扰。

而林栀，简首就是“混乱”的代名词。

周阿姨端着牛奶走进来，看到儿子这副模样，忍不住好笑：”还生气呢？

“周暮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：”……没有。

“”小栀那孩子就是活泼了点，没恶意的。

“周阿姨坐在床边，温柔地拍着儿子的背，”以后就是邻居了，要多照顾妹妹，知道吗？

“周暮不吭声。

照顾？

他只想离那个麻烦精远一点。”

你看，人家小栀多喜欢你。

“周阿姨笑着指向窗外，”还给你画了画呢。

“周暮下意识地抬起头，透过窗户，他看到对面那扇窗上，贴着一张稚拙的儿童画。

暖黄的灯光映着画上两个手拉手的小人，虽然歪歪扭扭，色彩却异常鲜艳夺目，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生命力。

男孩愣了一下，随即飞快地扭过头，耳根又有点发热。”

……丑死了。

“他低声嘟囔了一句，接过母亲手里的牛奶，一口气喝完，然后钻进被子里，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。

然而，闭上眼睛，眼前却不是他熟悉的几何图形和数字，而是那张可笑的画，和那个女孩亮得惊人的眼睛。

这个夏天，好像注定不会平静了。

窗外，蝉鸣聒噪，预示着漫长黏热的夏日，才刚刚开始。

而五岁的周暮和五岁的林栀，他们交织在一起的人生，也在这个平凡的午后，拉开了喧闹而又温暖的序幕。

命运的齿轮，在孩童稚嫩而热烈的宣言中，缓缓开始转动。